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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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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靖仇受了敖墨的一擊,又被震得在無憂宮屋頂上全力一撞,人幾乎都要散架。拓跋玉兒抱著陳靖仇,見他雙目緊閉,氣息只出不進,只覺胸口像堵了塊石頭一樣,說不出的難受,心想:我管陳大哥叫笨蛋,其實自己才是個大笨蛋!陳大哥沒救回來,氐人族只怕也被我害得要大難臨頭,這可怎麽辦?

她越想越傷心,淚水已滾滾而下,只是在海水裏看不到而已。小雪只覺陳靖仇的身體已開始發涼,卻又喘不過氣來,大概傷得太重,自己的療傷咒亦已失效,又是痛苦又是害怕,亦不住流淚。突然,拓跋玉兒抱住陳靖仇的頭,將嘴對準了陳靖仇的嘴。小雪道:“玉兒姐姐,你在做什麽?”

拓跋玉兒擡起頭道:“陳大哥眼下呼吸困難,以前姐姐說過,這等情形之下可以助他呼吸,給他續命。”說完又低頭向陳靖仇嘴裏吐氣。小雪見拓跋玉兒將氣息吐進陳靖仇嘴裏,陳靖仇的胸口又有點起伏,心想:原來還有這辦法!見拓跋玉兒吐了幾口氣已氣喘籲籲,便說:“玉兒姐姐,我來。”拓跋玉兒卻道:“不用,我來吧。”

待拓跋玉兒給陳靖仇送了二十幾口氣息進去,陳靖仇忽然咳嗽起來,嘴裏湧出一團淤血。小雪又驚又喜,道:“玉兒姐姐,陳大哥醒了!”

陳靖仇睜開眼,見兩個少女圍在自己身邊,驚道:“小雪!玉兒!敖墨呢?”

拓跋玉兒道:“他死了!”說完,忽地抽泣起來。陳靖仇心道:玉兒又鬧什麽別扭了?微笑道:“玉兒,別哭了,我已經沒事了。你們方才救了我?”

小雪道:“是玉兒姐姐,給你嘴裏送氣進去。”

陳靖仇楞道:“送氣?怎麽送?”卻見拓跋玉兒臉上泛紅,這才恍然大悟,心裏也有點甜意,低聲道:“玉兒,謝謝你。”

拓跋玉兒臉上卻仍然沒有喜色,搖了搖頭道:“陳大哥,我上了敖墨一個大當。”說著,將一邊的崆峒印遞了過來。陳靖仇見她將崆峒印摘了下來,不由一驚道:“什麽?糟了,不知氐人族會有什麽大難。”

拓跋玉兒睜大了眼,眼圈紅了紅,忽然放聲哭道:“陳大哥,我真是個大笨蛋!”

陳靖仇見她哭得傷心,不忍道:“玉兒,別哭了,事已至此,先不要多想了,把崆峒印裝回去再說。”

拓跋玉兒答應一聲,抹了抹眼睛,起身將崆峒印裝回原位,又回來道:“陳大哥,這樣行了嗎?”

陳靖仇道:“希望沒有事。”

他支撐著要站起來,但受傷太重,竟然站不起來。拓跋玉兒和小雪連忙一邊一個扶起了他,三人慢慢走出無憂宮。一出宮門,陳靖仇摸出先前阿美給的那個骨笛道:“叫小海過來吧。”

小雪突然道:“咦,那兩個氐人姐姐怎麽還沒走?”

無憂宮門前,先前被蝦兵蟹將抓來的兩個氐人少女還在那兒,只是都伏倒在地。陳靖仇心頭一沈,忖道:難道這便是女王說的,摘下崆峒印要有的大難嗎?他道:“快過去看看。”

走到一個氐人少女身前,小雪彎下腰推了推她道:“姐姐,你怎麽了?”一推之下,卻覺這少女身體僵硬幹癟,竟是死了。她嚇了一跳,叫道:“姐姐!姐姐!”只是看上去,這氐人少女臉上盡是皺紋,手上亦皺紋累累,哪還像個少女,完全是個因年老過世的老婦。她心下茫然,正不知出了什麽事,卻聽另一個氐人少女發出了一聲呻吟,小雪連忙走到她跟前,扶起她道:“姐姐,你怎麽了?”

那氐人少女同樣也已衰老不堪。聽得小雪叫她,她睜開眼,低聲道:“姑娘,是不是把崆峒印摘下來了?”

小雪吃了一驚,問道:“摘下來就會這樣?”

“崆峒印是維持我族青春不老的神器,一旦摘下,我們就會回覆到本來年紀,全都老朽不堪了……”

這少女呻吟了幾句,頭一沈,竟也已死去。她的話雖輕,拓跋玉兒也已聽到。拓跋玉兒心中已是一片冰涼,忖道:原來摘下崆峒印,氐人族會有大難便是如此。我怎麽這麽傻!

陳靖仇見拓跋玉兒眼圈又在泛紅,知她心裏自責,便安慰她道:“玉兒,先回去再說,想想有什麽別的辦法。”

他不說還好,一說,拓跋玉兒更是傷心,淚水不住淌下,就算是在海底仍然看得到。這時小雪已喚來小海,和拓跋玉兒扶著陳靖仇登上小海之背,三人又向氐人國駛去。

等小海回到先前出發的那個深潭,拓跋玉兒心中一直惴惴不安,生怕這裏的氐人也像無憂宮前那兩個氐人少女一樣衰老而死。但遠遠望去,卻見潭邊立著一個女子,看身形,正是阿美,她心中一寬,忖道:看來裝回去就行了。待小海到了潭邊,一見阿美,拓跋玉兒的心便一下沈了下去。

阿美送他們出發時,還是個少女模樣,此時卻完全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婦人了。阿美看見他們,倒是十分高興,招手道:“陳公子!小雪姑娘!玉兒姑娘!恭喜你們得勝歸來!”

她的聲音也已變得沙啞。拓跋玉兒聽得她的聲音,更是傷心,一上岸便哭道:“阿美姐姐,我……我對不起你!我把崆峒印摘下來了!”

阿美拍了拍她的手臂道:“玉兒姑娘,別哭,你們畢竟消滅了敖墨。”說著,她低聲道,“你們還是快走吧,陛下很是生氣。”

阿美竟然來通知他們讓他們逃走,拓跋玉兒更覺對不起她,抹了抹眼淚道:“我去向陛下賠罪,此事都是我引起的,有什麽事讓我來承擔,還請阿美姐姐救救陳大哥。”

阿美這才發現陳靖仇神情委頓,臉色蒼白,驚道:“陳公子受傷了嗎?快跟我來,我們族裏的醫生醫道很高明的。”

她顫顫巍巍地向前走去,陳靖仇和小雪、拓跋玉兒跟在她身後。到了氐人國,只見街上走來走去的大多是些衰老不堪的老人了,每個人臉上既是欣慰,又是苦笑,想必覺得雖然除掉了敖墨這個大災星,但氐人國只怕也持續不了多久。見此情景,拓跋玉兒更是傷心欲絕,心道:都怪我!都怪我!

到了宮門前,阿美扭頭微笑道:“三位請稍候,我去通報陛下。”

她轉身進了宮殿,一會兒,卻聽得有個沙啞的聲音高聲道:“還要叫他們來!他們害我們成了這樣,不夠慘嗎?”正是女王的聲音,只是她的聲音也已變得老了。阿美還要爭辯什麽,女王卻仍是大聲痛斥,似是不肯原諒。陳靖仇聽得心如刀絞,心想拓跋玉兒只怕更要自責,便道:“玉兒,小雪,來,我們進去。”

一進大殿,便見女王還坐在當中的座椅上,只是臉亦變得極為衰老,加上正在氣頭上,原本一張雍容端莊的臉現在有幾分恐怖。阿美見他們進來,忙扶著陳靖仇坐下,陳靖仇卻支撐著站起來道:“陛下,此事都是我的過錯,還請陛下責罰。”

女王本來極是惱怒,但聽陳靖仇這般說,怒容卻也消減了幾分,嘆道:“這都是天意。陳公子,多謝你為我族除去了敖墨,你受傷了吧?快請醫生醫治,過兩天我送你們離開。”

雖然女王的神色和緩了一些,但仍是一副冷冰冰的口氣。拓跋玉兒再忍不住了,上前道:“陛下,這事不怪陳大哥,都怪我太笨,上了敖墨的當,要責罰,還請責罰我。”

女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,忽然沈聲道:“怎麽罰?再罰你也沒用了。”

這話雖不是責怪,卻比責怪還要重。拓跋玉兒心道:是啊,是我害得氐人族要有滅族之禍,女王再怎麽罰我亦沒什麽用。她見陳靖仇的臉色越來越蒼白,站立著都不住搖搖晃晃,忙扶住陳靖仇坐下道:“陛下,難道沒有挽救的辦法了?”

女王道:“這是七百年前那劍仙布下的結界,敖墨靠這結界庇護,才能茍延殘喘,所以他們龍族亦不敢動崆峒印。我千叮嚀萬囑咐,可你們還是當成了耳旁風,現在結界已被你破壞,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挽救?”

拓跋玉兒的臉更是煞白,心道:陳大哥一心盼著能到仙山去找仙人救他師父,才肯甘冒奇險去對付敖墨,可是這最後的希望卻被我破壞了。她想到此處,走上前一步道:“陛下,這件事都是我的過錯,請陛下不要怪罪陳大哥,此事由我一人承擔。”

女王低聲道:“你能承擔什麽?”但她的氣頭已經過去了,便也不再說重話,只是道,“阿美,扶陳公子去請甘夫子醫治吧。”說著又加了一句,“趁著我們現在還不曾老死。”

拓跋玉兒聽女王所說已不再怪罪陳靖仇,但對自己仍是極其不滿。她心如刀絞,朗聲道:“多謝陛下。”說著,伸手從腰間拔出了腰刀。一見她拔出腰刀,眾人呆了呆,不知她要做什麽,卻聽拓跋玉兒道,“陛下,為表歉意,我願自毀容貌!”說著,將腰刀在自己臉上連劃幾刀。這刀極其鋒利,何況拓跋玉兒劃下去毫不遲疑,幾刀全都深可見骨,鮮血立時湧出。

拓跋玉兒這一舉動將大殿上所有人都驚呆了,陳靖仇急道:“玉兒!”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,又猛地站了起來。但他受傷已重,本來就近油盡燈枯,這一站起,還沒邁得一步便撲倒在地。小雪本要去扶拓跋玉兒,見陳靖仇也倒地,忙扶住陳靖仇叫道:“陳大哥!”見陳靖仇臉如死灰,喘息都快停了,卻仍是低聲道:“小雪,快去救玉兒!”

阿美亦沒想到拓跋玉兒竟會如此,急忙到拓跋玉兒身邊奪下她手中腰刀。拓跋玉兒在自己臉上劃的這幾刀極深,有一刀更是將眼睛都已劃破,一張本來吹彈得破的臉蛋上多了幾道深深的刀痕,有種說不出的恐怖。她急道:“陛下!”

女王也極是震驚,這時才回過神來,叫道:“甘夫子!快讓甘夫子過來!”

甘夫子是氐人國的神醫,但現在氐人全都衰老不堪,甘夫子更是老邁不堪,要過來也要好一陣。小雪一邊給拓跋玉兒止血,一邊掛念陳靖仇,手忙腳亂地不知怎生是好,眼裏已又有淚水湧出。她的療傷咒遠比陳靖仇要強,可是拓跋玉兒這幾刀割得太重了,不比陳靖仇所受的傷輕,陳靖仇的傷她治不好,拓跋玉兒的傷她亦是束手無策,只能給她止住了血,但拓跋玉兒已是痛得暈了過去。混亂中,有兩個還不是很老的氐人扶著甘夫子過來,女王將陳靖仇和玉兒送到偏殿兩間空房間裏讓他們住下,甘夫子進去給兩人急救。過了好久,阿美才扶著甘夫子拄著拐杖出來。

見到拓跋玉兒自毀容貌,女王震驚之餘,亦不覺後悔自己的話說得太重,將玉兒逼得走投無路。見甘夫子出來,忙道:“甘夫子,他二人傷勢如何?”

甘夫子嘆道:“陳公子是受了內傷,雖然傷勢極重,但細心調理,一兩個月便可覆原。可是,玉兒姑娘她……”說到這兒,甘夫子嘆道,“請陛下恕老朽無能。”

甘夫子是氐人中的神醫,他都這般說,女王亦是一怔,說道:“甘夫子,請您不要顧慮,有什麽最好的傷藥都用上去。”

甘夫子嘆道:“陛下,再有什麽聖藥也沒用了,那位姑娘把自己傷得太重,而且刀鋒劃到了眼睛,只怕還要失明。”

一聽拓跋玉兒竟要失明,女王“啊”了一聲,心頭一陣茫然。甘夫子看了看她,又嘆道:“陛下,恕老朽無禮,你的脾氣從小就又硬又烈,心直口快,定然是讓玉兒姑娘覺得不如此不能讓你消氣。”

甘夫子在氐人中年紀最大,一生不知救治了多少氐人,女王對他亦不敢無禮,也只有他才能面斥女王之非。女王被他說了兩句,更覺後悔。甘夫子見女王如此,便不再多說,先行告辭,說讓陳靖仇和拓跋玉兒休息,過一陣他再過來。

阿美送走了甘夫子,回到大殿來,見女王仍是呆呆地坐在寶座上。陳靖仇他們不顧自己安危,消滅了敖墨,給氐人族除掉了這心頭大患,她對這三個陸上少年人極有好感,當拓跋玉兒被逼著自毀容貌,她對女王實有不滿之心,但看到女王這樣,阿美心頭亦有點不忍,小聲道:“陛下,您也去休息吧。”

女王擡起頭,“啊”了一聲道:“阿美,小雪姑娘呢?”

“小雪姑娘還在看護陳公子和玉兒姑娘。”

女王低下頭,不再說什麽。半晌,她突然道:“阿美,我是不是太過分了?”

阿美脫口道:“是!”這話一出口,她就有點害怕。女王的性情十分剛烈,當初以送陳靖仇他們去仙島為條件,要挾他們去對付敖墨時,阿美心中就有點不滿,但在女王積威之下,她又不像甘夫子那樣德高望重,可以在女王面前直言無忌,所以不敢多說。但這話實是如骨鯁在喉,不吐不快,女王一問,她就脫口說了出來。一說出口,她又怕女王責怪,忙垂頭道:“陛下,請恕阿美無禮。”

若是平時,女王一定會大發雷霆,但現在的女王只是嘆了口氣道:“不,阿美,你說得沒錯。以後若我再要發脾氣,請你以今日之事來提醒我一下。”

阿美睜大了眼,不明白女王怎麽突然轉了性子,但女王已經起身進了寢宮。女王走時,阿美仍隱隱聽到她的嘆息。

陳靖仇的傷勢極重,但甘夫子的醫道果然高明,用的也是氐人族中靈藥。雖然餘傷未逾,兩天後他已臉色見好,甘夫子這才說他的傷勢已然無礙。

陳靖仇醒過來時,小雪正在一邊搓洗汗巾給他擦汗,一見陳靖仇醒了,小雪大為欣慰,湊到陳靖仇身邊道:“陳大哥,你醒了!”

陳靖仇這兩天昏迷不醒,什麽事都不知道,現在第一眼看到小雪,神志尚未完全恢覆,見小雪人憔悴了許多,便道:“怎麽回事?小雪,你一下就累成這樣?”

小雪淡淡一笑道:“陳大哥,你都暈了兩天了。”

記憶一下回到了陳靖仇身上,陳靖仇道:“小雪,你兩天沒睡嗎?”

小雪笑了笑道:“打過一會兒盹。”

陳靖仇心想:這還是兩天沒睡。想到小雪為了照顧自己如此辛苦,他極為感慨,嘆道:“小雪,真辛苦你了。”這時他想起了拓跋玉兒的事,又道,“玉兒呢?她怎麽樣了?”

小雪遲疑地道:“玉兒姐姐在隔壁。她……”

陳靖仇見她吞吞吐吐,又是一嚇,追問道:“玉兒到底怎麽樣了?”

“她的傷是好了,剛才我才去看她,她已睡下。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麽?”

小雪嘆了口氣道:“玉兒姐姐她……她容貌已毀,眼睛也……”

她正說著,隔壁突然傳來了拓跋玉兒的聲音:“陳大哥,你醒了嗎?”又傳來了一陣響動,卻聽阿美道:“玉兒姑娘,你先別起來啊。”想必是拓跋玉兒聽得陳靖仇的聲音,掙紮著要起身,阿美連忙阻止她。

聽得拓跋玉兒醒著,陳靖仇再也坐不住了。他要從床上下來,小雪忙扶住他道:“陳大哥,你能走嗎?”

陳靖仇道:“沒事!”只是腳一踩到地上,抽動胸口餘傷,又是一陣痛楚襲來。他坐著喘息了一陣,大聲道,“玉兒,你別動,我馬上過來!”

小雪見他自己都還難以行走,想的便是安慰拓跋玉兒,心裏有點酸酸澀澀的滋味。陳靖仇喘息一陣,站起來道:“小雪,我們去看看玉兒。”

小雪答應一聲,扶著他走到隔壁。雖然只是一墻之隔,但陳靖仇走過去時仍是累得氣喘籲籲。一推開門,見拓跋玉兒正坐在床上,他道:“玉兒,你別動。”

拓跋玉兒聽得陳靖仇的聲音,喜道:“陳大哥,你的傷好了嗎?”

陳靖仇道:“差不多了。玉兒,你怎麽樣?”

拓跋玉兒臉上包滿了白布,只剩下兩個鼻孔露在外面。見她這副模樣,陳靖仇只覺心裏一陣痛楚,忙走過去。阿美拉過一張椅子讓他坐下,陳靖仇坐到床邊,拉住拓跋玉兒的手道:“玉兒,你為什麽要做這種傻事?”

拓跋玉兒道:“陳大哥,都是我太笨,你別再怪我好嗎?”

陳靖仇更覺心痛。拓跋玉兒以前一直和自己鬧別扭,有時他也覺得拓跋玉兒實在有點煩人,但現在想到的卻盡是她的好處。聽她叫自己“陳大哥”,他更有點無地自容,拉著拓跋玉兒的手道:“玉兒,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……”

拓跋玉兒吃了一驚道:“什麽?你什麽事瞞著我?”

拓跋玉兒的聲音都有些顫抖。陳靖仇道:“其實,我今年十六歲。”

當陳靖仇說有件事一直瞞著拓跋玉兒,拓跋玉兒心中惴惴,小雪亦有點不安,不知陳靖仇隱瞞了一個什麽大秘密。誰知聽他說出這麽句沒要緊的話來,兩人都是一怔,拓跋玉兒還沒回過味來,道:“還有呢?”

陳靖仇道:“沒有了啊。玉兒,其實我該叫你姐姐的,反騙你叫了我這麽久的大哥,當真不能心安。”

他還要嘮嘮叨叨地再說下去,一邊的阿美忍不住已掩住口“撲哧”一聲笑了出來,拓跋玉兒也笑罵道:“我以為是什麽呢,還以為你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壞事,那我以後不叫你大哥,你叫我姐姐好了。”說著,也是“撲哧”一聲輕笑出來。她所受的傷盡是外傷,傷勢雖重,卻一直神志不失。這兩天小雪照顧她,和她也說說話解悶,聽拓跋玉兒說來一直傷心欲絕,現在實是第一次見她笑,小雪在一邊心下一寬,忖道:陳大哥真有本事,一見面就讓玉兒姐姐笑了出來。只是她隱隱覺得,自己在一邊似有點多餘,便想退出去,讓陳靖仇和拓跋玉兒說說話,剛要走到門邊,卻聽門外有人道:“陳公子,你也在玉兒姑娘房裏吧?”

這是女王的聲音。阿美忙站起來,開了門,斂衽行了一禮道:“陛下。”

女王沒有帶侍從,只是孤身一人站在門外。她臉上雖然仍是老邁依舊,但神色已十分和緩,見陳靖仇和拓跋玉兒也要行禮,忙搶上前來道:“陳公子,玉兒姑娘,請不要多禮,我今天是專程前來道歉的。”

阿美在一邊吃了一驚,心道:今天是怎麽了?陛下也似轉了性子,這種話她可是從來不會說的。

陳靖仇見女王一臉誠懇,忙道:“陛下請不必介懷,我們未能將事情做好,實是覺得萬分對不起您了。”

女王嘆道:“陳公子請不要這麽說。你們是我氐人一族的大恩人,我卻恩將仇報,害得玉兒姑娘如此,這兩天心中追悔莫及,還請三位原諒。”

拓跋玉兒對女王實是有些恨意,但聽女王這樣說,她縱看不到,卻也聽得出女王是真心來道歉的。她道:“陛下,諸事都是我的錯……”

女王道:“玉兒姑娘,請你不要再說了。那天我在氣頭上,說了不該說的話。其實以敖墨那種惡毒的性子,就算你不上他的當,他也一定會想別的陰謀來把崆峒印摘下的。只是我早料到了這一點,還大言不慚地說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怪罪你們,事到臨頭卻只會將責任全推到你們頭上,現在想來實是心不能安。玉兒姑娘,請你千萬不要在意,別讓我後悔一生。”她頓了頓,又道,“這兩日,我已讓巨海向仙島進發,現在已穿過弱水,陳公子和小雪姑娘可以乘小海登陸了。”

巨海身軀龐大,體內又有氐人族居住,因此平時都靜躺在海底。若是在海中游動,實是要耗費極大體力,上一次若非被敖墨驚擾,它也不會動的。陳靖仇沒想到女王竟已命巨海直游到仙島旁,不由大為感動道:“陛下,真是感謝您。”

女王道:“陳公子,你們是我氐人族的大恩人,我們也只能做這點事來報答三位的大恩。”她頓了頓道,“仙島周圍有數百裏弱水環繞,除了巨海,尋常的船只根本無法靠近,連魚類都游不過去。不過現在已過弱水,小海便可帶你們去島上了,不知陳公子要不要休息幾日再啟程?”

陳靖仇實是連片刻都不想耽擱,心想師父還在伏魔山上受苦,能夠早一日見到仙人,師父便可早一日獲救。他道:“多謝陛下關照,我已經能行了。”說著看了看一邊的拓跋玉兒,又有點猶豫地道,“只是玉兒姐姐她……”

拓跋玉兒方才要他改口叫姐姐,陳靖仇倒是從善如流,馬上就改了口。女王道:“陳公子不必擔心,玉兒姑娘可以在這裏靜養,等陳公子辦完事後再回來便可。”

拓跋玉兒雖然看不到,但女王的話每一字都聽得清楚,聽得女王要自己留在這裏,她道:“多謝陛下好意,但我害得大家變成這樣,實在無顏留在這裏,還請陛下讓我和阿仇一起去。”

陳靖仇心頭一動,正想說這怎麽行,女王卻已道:“這樣也好。等你們啟程之時,我來親自送各位一程。”

陳靖仇聽女王先已答應,還有點不解,心想難道女王也覺得玉兒留在這兒有點尷尬嗎?卻見女王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包道:“這是一顆夜明珠,是我氐人族之寶。陳公子,請你收下。”

陳靖仇忙道:“陛下,這我可不能收。”

女王笑了笑道:“陳公子,這可不是送給你的。甘夫子說島上仙人神通廣大,有起死回生之能,還請公子將寶物送給仙人,求他治好玉兒姑娘。”

陳靖仇聽得原來如此,心道:怪不得在巨海體內有亮光,原來都是這些夜明珠之功。能夠醫好拓跋玉兒亦是他一大心願,這才收下,說道:“多謝陛下。”

拓跋玉兒和陳靖仇的傷都很重,女王本來想再留他們靜養幾日,但陳靖仇他們都急著要出發,便也不再堅持。她親自喚來了小海,帶著陳靖仇他們出發。離去之時,阿美拉著小雪和拓跋玉兒的手掉了不少眼淚,要她們千萬要小心。

女王要親自送陳靖仇三人出發,氐人族中都來送行。離開了巨海體內,女王道:“陳公子,玉兒姑娘,小雪姑娘,你們坐好了吧?前面有一段路不太好走,你們小心了。”

陳靖仇答應一聲,挽住小雪和拓跋玉兒的手。女王撫了下小海的背,低聲道:“小海,辛苦你了。”

這兒的海水極是明亮,但暗流湧動,變幻莫測。女王駕著小海向前駛去,陳靖仇他們坐在小海背上,亦覺得有點顛簸。陳靖仇見女王駕著小海十分辛苦,便道:“陛下,要不要我來替您一會兒?”

女王回過頭來笑了笑道:“陳公子,仙島周圍的暗流極多,你沒走慣,就算小海只怕也不易覓路,還是我來吧。”

女王駕著小海接著向前駛去,也不知行了多久,忽然陳靖仇只覺身子一輕,小海也猛地向上升起了十幾丈高。女王道:“陳公子,我們已擺脫弱水影響,接下來便好走了。”

陳靖仇見周圍的海水中礁石嶙峋,根根直立,便似無數利劍直插海底,卻連一根海藻、一條游魚都沒有,詫道:“這裏怎麽沒有游魚?”

“這裏雖非弱水,卻也是弱水邊緣,尋常小魚是根本游不到這兒來的。”

陳靖仇聽女王的聲音疲憊不堪,驚道:“陛下,那方才是弱水嗎?”

女王道:“也不全是弱水。若純是弱水,鳥羽都要直沈海底,小海根本游不過來了。”

陳靖仇聽得原來這一片海水竟然如此兇險,不由暗暗咋舌。要不是女王親自馭使小海,他只怕根本過不來,也不知要被暗流卷到了何處。這時小海已游上了一個淺灘,女王道:“陳公子,到了,願你們順利找到仙人。”

陳靖仇見這片淺灘上奇花異草不斷,心想:海外仙山,果然和人間大為不同。他道:“陛下,這島上仙人是不是就是七百年前那位雲游劍仙?”

女王道:“我們也只聽說這島上的仙人是位白發白須的老仙人,醫道通神,但從未聽說過他會用劍,只怕並非同一位。”

陳靖仇暗自嘆息了一聲。他心底其實還有一個願望,就是能找到曾經用崆峒印布下結界的那位劍仙,求他再次施法,讓氐人們都能恢覆青春,好彌補一下拓跋玉兒的過失,但看來天下事總不能件件都稱心如意。這時小雪已扶著拓跋玉兒上了岸,女王道:“陳公子,我們氐人體質已不能在岸上待得太久,只能請你原諒,我得回去了。你們要回來時,只消到這灘上吹動那骨笛便可,小海走過一次就已識路,能帶你們回來。”

陳靖仇心下感激,深施一禮道:“多謝陛下。”

女王微笑道:“陳公子你宅心仁厚,俠肝義肝,定能不虛此行。”她又看了看在岸上的小雪和拓跋玉兒,嘆道,“只是我真覺得對不起玉兒姑娘,請陳公子再向她表示一下我的歉意。”

陳靖仇又謝過了女王,目送女王的身影消失在海中,心中亦有些感慨。當初女王要挾他時,他心中實亦有點不快,覺得這女王有點乘人之危。但現在想來,當初氐人族面臨著滅頂之災,對女王來說,她一定要想辦法讓本族之人生存下去,這樣一想也能理解了。何況這一次女王親自送他們上了仙島,他心頭對女王的一點芥蒂更已消失無蹤,只是默默地想著:陛下,請你放心,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崆峒印重新發揮效用的。

他正想著,身後突然響起了小雪的驚叫聲:“玉兒姐姐,你……你別哭啊!”陳靖仇吃了一驚,扭頭一看,卻見拓跋玉兒正跪坐在沙灘上,雙手捧著臉痛哭失聲,小雪在一邊手足無措。他心下大急,忙跑過去道:“小雪,玉兒姐姐她怎麽了?”

拓跋玉兒什麽也沒說,只是不住地哭泣。小雪小聲道:“昨晚上玉兒姐姐的傷口又痛起來了,所以我幫她解開繃帶換藥,可是她……她趁我回頭時偷偷在鏡子裏照了照,結果就哭了一整個晚上!”

陳靖仇心頭恍然,忖道:玉兒姐姐原來一直在女王面前裝作剛強的樣子,其實她……她傷心至極。他知道女孩子最珍惜自己的容貌,拓跋玉兒更是生得俏麗出眾,在拓跋部和姐姐月夫人被並稱為兩朵鮮花,現在容貌盡毀,對她的打擊實是難以想象。她一直裝著沒事人的樣子,可現在女王一走,她就沒辦法裝下去了。他心中惻然,走到拓跋玉兒身邊道:“玉兒姐姐,別哭了。其實,禍兮福之所倚,福兮禍之所伏……”

“禍兮福之所倚,福兮禍之所伏”這兩句話,是《老子》中的一句。六朝時,《老子》一書最為文人尊崇,陳靖仇平時就好讀書,《老子》又是道家聖經,他實能倒背如流,要他寫本書出來都成。只是這些話空口說說還行,真要安慰拓跋玉兒,他就又有點語塞。拓跋玉兒也聽不懂他說的福兮禍兮是什麽,只是掩面哭泣。在氐人中間,她一直強忍淚水,到了這兒,再也沒有顧忌,索性痛痛快快大哭一場,平生淚水,似乎都在此時流盡。

陳靖仇和小雪兩人見安慰不了拓跋玉兒,兩人一邊一個拉著拓跋玉兒,也陪著她默默流淚。拓跋玉兒哭了一陣才止住,小雪見她的繃帶都打濕了,小聲道:“玉兒姐姐,我給你換換藥吧。”

陳靖仇見她要換藥,正待起身讓開,拓跋玉兒拉住他道:“阿仇,你別走!”他只好仍然坐在拓跋玉兒身邊。看著小雪解開了繃帶,露出臉來,見她臉上刀痕極深,傷口翻起,極是恐怖,不覺哆嗦了一下。拓跋玉兒也感覺到了,幽幽地道:“靖仇,我……我是不是很可怕?”

陳靖仇心頭一痛,大聲道:“不是的!玉兒姐姐,在我心裏,玉兒姐姐一直是最善良、最美麗的,我最喜歡的就是玉兒姐姐。小雪,你說是不是?”

一聽陳靖仇說什麽“最喜歡的就是玉兒姐姐”,小雪便覺得心頭一痛,但也低聲道:“是。”

拓跋玉兒慘然一笑道:“你別安慰我了。都怪我不好,沒用,一直是你們的累贅……”

陳靖仇道:“不對!玉兒姐姐,你是為了我們大家才挺身站出來的!我知道玉兒姐姐你有世上最美、也最勇敢的一顆心!別擔心了,不管你變得怎樣,我和小雪都會永遠在你身邊。”
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

小雪一邊換藥,一邊道:“玉兒姐姐,你真的別難過了,我也好喜歡玉兒姐姐,永遠都不會跟你分開。”

拓跋玉兒眼裏又有淚水湧出。她強忍住淚水道:“阿仇,小雪,我連累了大家,我真的……真的覺得對不起你們……”

陳靖仇道:“我們三個人永遠都在一起,所以……”他頓了頓,堅定地說,“所以,我們之間永遠都不要說對不起,好嗎?”

永遠都在一起。永遠都不要說對不起。聽陳靖仇連說了兩個“永遠”,小雪不知怎麽覺得臉頰有點發燒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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